弥丽安

我不配受到这样的夸奖,也不该受到这样的指责。

【all耀】我不想听

  你听见了吗?这就是我的一生。

  我不想听。


  all耀,看了冰上的尤里和花滑男单比赛以后,半夜听歌的emo产物。纯属虚构,不符合常理,不严谨。注意避雷,人物ooc,不喜误入。


  王耀从出生起就是色盲,并且还有遗传的哮喘。伊万·布拉金斯基是他邻居,他们是一起长大的。

  弗朗西斯·波诺弗瓦从搬到附近开始,就知道这件事情。

  伊万是花滑男单运动员,从青少年组时期就一直都是名列前茅,15刚进成人组,他就拿下了四大洲锦标赛的冠军。所有人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。

  王耀正是受伊万的影响,逐渐也喜欢上了滑冰这个运动。

  因为色盲,从很小的时候王耀就没有什么朋友,在其他人眼里性格也很孤僻。伊万一直都承担着保护者的角色,王耀也很依赖他。

  大家一起画画的时候,其他小朋友的图画都是五彩斑斓的,只有王耀是黑糊糊一团。

  因为王耀被人嘲笑,伊万还跟人打了一架,打得头破血流。

  王耀看不见触目惊心的血色,但是也知道伊万因为他受伤了,抱着伊万掉眼泪。

  “别看,小耀。”伊万遮住王耀的眼睛,“不要哭,那是墨鱼汁。”

  伊万第一次拿到奖金,就给王耀买了一副色盲眼镜。

  “太贵了……”王耀捧着眼镜,小心翼翼地说道。

  伊万执拗地让王耀戴上眼镜,那是王耀第一次看见绚丽多彩的世界。原来伊万的头发是铂金色的,眼睛是漂亮的紫罗兰色。

  王耀轻轻触碰伊万铂金色的眼睫,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色彩,忍不住哽咽。

  伊万比王耀还要高兴,他抱着王耀转圈,说:“我要带你去看这个世界,你现在能看到了!小耀,我要带你看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风景!”

  伊万是冰面上的精灵,那是他所热爱的,他在冰雪中舞蹈时整个人都是熠熠生辉的。

  那是从凛冽寒风中持剑而立的勇者,小心翼翼地守护染血的玫瑰,在冰与火的颂歌里傲然屹立。从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,但眼神从来是清澈而热烈。

  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,未来的希望。接二连三的卫冕冠军,他距离大满贯只有一步之遥。

  冰刀在冰面上疾驰,雪粒冰屑迸溅,伊万转身急停在王耀面前,向他伸出手。

  王耀把手放进伊万掌心里,被拉进了冰面上,和他共舞。

  伊万说,花滑运动员花期很短,等他退役了以后就去做花滑表演选手,然后就能赚钱带王耀出去周游世界了。

  那时候他们都是笑着的,伊万搂着王耀的腰,在冰面上旋转跳跃着。

  王耀本来就纤瘦,因为喜欢上花滑,要和伊万一起滑冰的时候会做双人动作,也有在刻意保持体重。

  队伍里的确有人在窃窃私语,说着伊万和王耀之间的事情,质疑他们是否在一起了。教练也向来不是很喜欢王耀,觉得王耀影响了伊万。

  但是王耀不知道,伊万也不在乎。

  可是伊万做出把王耀托举在空中的动作时,居然失手了。他没有托稳王耀,让王耀摔了下来。

  伊万知道摔在冰面上有多疼,有多危险,为了不让王耀受伤,直接冲过去接住了王耀。

  两个人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冰面上。

  锋利的冰刀割破了伊万的喉咙,两个人都伏倒在冰面上,爬不起来。

  王耀眼前的世界都在旋转,感觉自己被浸泡在刺骨的水里,听不见声音,也无法呼吸。

  他哮喘又犯了。

  王耀看不见色彩,只能看到伊万痛苦地仰躺在冰面上,深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往外涌,流淌到冰面上。

  嗡嗡嗡的耳鸣声中,王耀艰难地喘息着爬到伊万身边,用手捂住伊万脖颈上的血口,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抖,说不出话来。

  伊万还在抬手捂住王耀的眼睛,声音支离破碎:“小耀……不、不要看,别哭……那是墨鱼汁……”

  他柔软的声音此时此刻像是破拉风的箱子,咕噜咕噜冒着血水。

  一群人冲了上来,把王耀从伊万身边拉开,眼前黑白的世界随着伊万的远去而剥离,被沾染到墨鱼汁的世界好像开始融化了。

  未来的新星陨落了,这一场意外毁了一切。

  所有人都在想,伊万距离大满贯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啊,他可是天才。为什么呢?为什么死掉的不是王耀呢?

  但王耀走不出来了。

  最爱他的人死在了他的眼前。

  他好像悬浮在天空中,又好像沉溺在深海里。

  他融入不了这个世界了,好像被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。

  没有人对他施有善意,咒骂和埋怨像是雪花片纷纷而来,时代的一粒尘埃,落在他的肩膀上,却是一座山。

  当王耀打开伊万粉丝递过来的盒子时,指尖被刀片划破了。锥心的痛,但他仍然看不见色彩,只能看到墨鱼汁般的液体流出。

  “你还活着!他因为你死了,你怎么还不去死?”尖锐的咒骂声被保安拦住,渐行渐远。

  王耀盯着自己的手指,却笑了。笑着笑着,就哭了。

  他再也看不到颜色了。

  王耀有时候走进末班的地铁站里,还会看见伊万的海报。海报上的伊万仍然是璀璨夺目的星星,是只为他说谎的流星。

  花滑运动员花期很短,但是伊万却在最绚烂的时刻凋零。

  他们之间没有争吵,没有隔阂,也没有谁对不起谁。

  奈何老天没有放过他们。

  阴阳两隔,撕心裂肺。

  地铁里还是有不少人,成年人的不堪恰巧都在此时此刻一塌糊涂。

  王耀一只手扶着扶手杆,另一只手捂住眼睛,崩溃地抽泣,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。

  为了实现伊万的夙愿,王耀的生活里好像只剩下了花滑。只有在冰面上滑冰的时候,王耀的耳鸣才会消失,他才能呼吸。

  弗朗西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,旁观着王耀安静的歇斯底里。

  只有王耀滑冰练习的时候,弗朗西斯才会在滑冰场的观众席上拉小提琴。

  他们之间没有交集,弗朗西斯只是演奏者,王耀只是未亡人。

  弗朗西斯没有缺席王耀的每一场表演,他永远是观众席最不起眼角落的那一个观众。

  王耀不是有天赋的孩子,他摔倒了很多次。没有人去扶他,他自己爬起来,然后再摔倒,反反复复,身上都是淤青。

  没有人再会在他摔倒的时候把他抱起来,心疼地轻轻他的脸庞,问他:“疼吗?”

  其实很疼,但是没有人疼的孩子要学会自己爬起来。下雨的时候,没有伞的孩子得全力奔跑。

  苦了难了疼了,他也只是捂住嘴,咬着嘴唇压抑地哭泣。

  王耀连哭泣,都是不发出声音的。

  弗朗西斯觉得他像是一只兔子,眼睛红红的,骨头断了,痛得要死,也不会发出声音。

  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,他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记者。

  他经历了很多,从车上下来的时候,裹挟着风霜雪雨的沧桑和永远赤忱的少年气。他是翻山越岭,踏破铁鞋走出的那个世界,那个外面的世界。

  但阿尔弗雷德第一眼看见王耀,就觉得难过。

  王耀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感觉,像是枯死在深海里,溺死在高空中的野花。

  “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,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,你必定爱上他了。”​弗朗西斯是那么说的。

  阿尔弗雷德看着眼前的陌生人,觉得古怪,“你是谁?”

  弗朗西斯望着冰场上跳跃的王耀,成功落冰,像是只在蛛网中挣扎徘徊的蝴蝶,“谁也不是。”

  他提起琴弓,继续拉奏。

  阿尔弗雷德像是莽撞又热烈的小兽,闯进死水一潭,咬着王耀的衣角,硬生生要把他从阴影里拖出去。

  “耀耀,你知道佛罗伦萨吗?”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王耀未曾见过的风景,都是曾经和伊万约定一起前往的地方,“那里浓郁的艺术氛围让大街小巷都显得年轻而朝气蓬勃!阿利盖利·但丁的诗魂,达·芬奇的画魂!”

  阿尔弗雷德描述这些的时候,眼睛里有流动的溪水潺潺,是如同野鸟般永远浪漫的情怀,“还有还有,还有乌尤尼的天空之镜!那个乌尤尼盐泽才是真正的海天一色,就像是镜子一样!”

  “夏威夷也很美丽,可以上山滑雪,下海冲浪,还可以看火山!超有活力的,菠萝奶酒也很好喝!”阿尔弗雷德把那些他所踏足过的地方,全部讲给王耀听。

  王耀的眼睛里是向往的神采,好像永远热泪盈眶,永远热爱着那个世界。

  阿尔弗雷德是放肆的,是没有顾忌的。王耀是克制的,是隐忍不发的。

  小镇的大家说,他们关系很好,好到不正常。

  王耀带着阿尔弗雷德逛遍整个小镇,脸上总算是出现了笑容。王耀每次表演,阿尔弗雷德总会用自己心爱的摄像机拍下来,赞口不绝。

  夕阳西下的时候,阿尔弗雷德会拉着王耀的手迎着晚风奔跑,跑到桥边看落日余晖。

  小贩在叫卖,自行车叮叮当当从身边疾驰而过,王耀好像能够走出来了。

  等到太阳落下,阿尔弗雷德又会拉着王耀,去吃小巷里那家弱视老奶奶开的麻辣烫。

  老奶奶到现在还认为王耀是个姑娘,跟阿尔弗雷德是情侣,他们也从来没有否认过。

  他们肆意地奔跑着,阿尔弗雷德跑得很快,王耀时常追不上。但停下脚步,一抬头,阿尔弗雷德永远等在前方。

  阿尔弗雷德趴在桥上的扶杆,偏过脸问:“为什么要滑冰呢?”

  “因为伊万·布拉金斯基,我的万尼亚。”王耀哑声说道。

  隔了那么久提起伊万,王耀还是会哽咽。

  王耀说:“我要跳一场献给伊万的舞蹈,在冰面上。”

  阿尔弗雷德无数次向王耀发出邀请:“耀耀,等表演结束后,跟我一起走吧。”

  王耀只是笑:“我不能离开这个小镇。”

  这是他和伊万的家乡,困住了伊万的家乡。

  伊万还没能走出去,他也不能走。

  阿尔弗雷德帮王耀宣传那一支为伊万而跳的舞蹈,这吸引了很多人来看,毕竟但是导致伊万陨落的意外传得沸沸扬扬。

  “您这一次的表演可以说是在吃人血馒头,借着伊万的热度来赚取票钱吗?”

  “这一次的表演是为了伊万而演,请问您是对当时害死了这颗花滑界的新星而感到愧疚吗?伊万当时距离大满贯可是只有一步之遥,是当之无愧的天才。”

  “对于伊万的早夭,您是否会有替代他去死的想法呢?这些年来您尽管很努力,但是比起伊万仍然是天壑般的距离,会感到气馁吗?”

  “您和伊万是什么样的关系呢?据传闻,二位相处十分亲密无间,形同恋人。伊万当初保护您,是否是出于这个原因呢?”

  抓住热度的记者们蜂拥而上,尖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浪头般扑过来,话筒差点磕到王耀嘴边。

  “不好意思,这些问题我们不方便回答。”阿尔弗雷德揽过王耀的肩膀往里走,脱下自己的外套,罩在王耀头上,遮住他红了的眼眶。

  王耀在上场前,阿尔弗雷德摸了摸他的头,“耀耀,要怎么来,我想那个伊万是教过你的,不要留遗憾。”

  “万尼亚从不教我。”王耀却哽咽了,“他照顾我,他安慰我,他保护我,他爱我。”

  王耀上场了,他迈出了一步,然后转过头对阿尔弗雷德说:“直到他死后,他才开始教我。”

  因为没有伊万的时候,王耀必须学会坚强。

  王耀是一个哮喘病患者,他把伊万当做氧气过活。但就像是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的人们茫然地让他呼吸那样,他明明呼吸不了。

  他一直都没有放下。

  他们没有一起完成过一支双人舞,这是他一个人的双人舞,他和看不见的爱人舞蹈,就好像伊万还活着。

  在空中跳跃旋转后落冰的瞬间,王耀扬起腿,绕了一圈,结束表演。

  音乐停止,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。有人鼓掌,有人落泪,有人咒骂,有人冷漠,也有人不屑一顾。

  但王耀都不想听了,他跪着俯下身,亲吻冰面。

  有人说他在告别花滑,有人说他在亲吻伊万。

  王耀最后站起来,面向观众鞠了一躬:“谢谢……谢谢……谢谢你们……”

  他的眼神在哭泣,他想哭,可是他要笑。

  “结束了,这一次真的要告别了呢。”王耀笑着说道,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。

  王耀转过身,阿尔弗雷德张开双臂,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
  王耀将脸埋在阿尔弗雷德胸前,肩膀耸动着,不断地抽泣着。

  没有人知道他在告别什么,只是他不再滑冰了。而他和阿尔弗雷德的那个拥抱,再一次掀起惊涛骇浪。

  人们猜测着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,指责王耀凭什么活得那么好,凭什么能从阴影里走出来,他难道已经忘记伊万了吗?他对得起伊万吗?

  “他是变态吗?他好像喜欢男生诶。”

  “凭什么伊万因为他死了,他能活得那么好?那场表演也只是为了博取同情,然后再捞金以后退隐吧?”

  “别被他装出来的样子欺骗了,他肯定早已经喜欢上那个记者了!那个记者暗中在帮他,不然就他一个人,哪来的号召力?”

  “还装出那种难过的样子,吃人血馒头,他配吗?伊万就不应该救他。”

  “说起来,他好像真的是喜欢男生的吧?真恶心啊,让人作呕。”

  指责再一次纷至沓来,王耀从来都没有被认可。

  王耀的指腹摩挲着伊万送给他的色盲眼镜,站在江边的桥上,偏过头看着阿尔弗雷德,“其实我不太清楚,我好像是喜欢你的。可是……”

  “可是我怎么能喜欢你呢?我们……都是男生啊……”他的声音变了调,艰难地扬起嘴角,“对不起啊……我喜欢你这件事情。”

  阿尔弗雷德闭了闭眼,摇头,“不要说对不起,为什么要说对不起?你根本就没有错。”

  “你跑得太快了,我还是追不上你。”王耀惨淡地笑了笑。

  王耀的表演结束了,而阿尔弗雷德早该再一次踏上征途的,他已经滞留太久了。

  王耀向他鞠躬,“谢谢你,谢谢你陪着我走完这一程。你该走了,如果继续留下的话,我会连累你。”

  阿尔弗雷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,只能摇头。

  阿尔弗雷德一个人去了拉着王耀吃了无数次的那家麻辣烫,老奶奶很高兴他又来了,知道这个外来的年轻人胃口大,多加了培根和牛肉卷。

  老奶奶笑眯眯地问:“那个小姑娘这次怎么没有跟着你来啊?”

  阿尔弗雷德看着热气腾腾的麻辣烫,眼眶发烫,“他啊,他其实是个男孩子啊。”

  “哦……男孩子啊……”奶奶重复了一声,老态尽显的脸上还是保持着慈爱的笑容,“可是就算是男孩子,也还是你爱的人啊。”

  “对,对啊,男孩子也还是我爱的人啊。”阿尔弗雷德愈发艰难地点着头。

  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一个人,是弗朗西斯。

  阿尔弗雷德没抬头,自顾自吃着,他一直喜欢的麻辣烫好像失去了味道,土豆片他就咬了一半,眼泪就滴在汤里。

  他边哭边把和着泪的麻辣烫吃完,擦着眼泪说:“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,你要好好照顾他。”

  弗朗西斯问:“你打算离开了吗?”

  “对。”阿尔弗雷德边哭边笑,“对啊,我要走了。”

  只要是记者,他就能走遍天涯海角,告诉所有人,他爱的人是王耀,是一个很优秀的人。

  他可以指着王耀的照片,在堂皇世界,很骄傲地说:“这是我爱的人,他叫王耀。”

  如果留下来,他们都会浸泡在质疑和否定,这样只会毁了彼此。他也永远不可能大大方方地告诉其他人,自己所真正热爱的。

  他爱自由,他爱理想,他爱世界,他爱王耀。

  他是无法安居的雄鹰,注定属于长空万里,要向着风雨飘摇的前程似锦。他为了沿途无人问津的野花驻足观望,见证了怒放和凋零。

  现在,该启程了。

  阿尔弗雷德注定流浪,王耀注定扎根。

  不会有旧情复燃,不会有破镜重圆。

  他们注定遗憾。

  阿尔弗雷德拎着旅行包和自己的摄像装备,准备上车前,王耀来送他。

  弗朗西斯问:“你还会回来吗?”

  阿尔弗雷德看向王耀,阳光下眼睛里闪烁着泪光,笑了笑,“不回来了。”

  弗朗西斯沉默着退后了一步,一直站在旁边的王耀才走上前去。

  王耀再一次戴上了色盲眼镜,认认真真地把阿尔弗雷德的色彩铭记在心里。

  “头发,是金黄色的。眼睛,是湛蓝色的。”王耀轻声说着,指尖轻轻抚摸过阿尔弗雷德的头发和眼睛,点了点头,笑,“我记住了。”

  阿尔弗雷德无法抑制住地落了泪,泣不成声。

  他们其实从未在一起,却遗憾得像是已经私定了终身。

  阿尔弗雷德见过无数绝色的风景,但这一切都没有那朵野花令人难以忘怀。

  他将王耀的照片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,转身上了车。

  王耀站在原地,目送大巴车开出了视野,垂着眸子,将所有情绪都默默吞咽。

  弗朗西斯就站在距离王耀三步远的地方,没有安慰,也没有交流。

  王耀不再滑冰了,他的人生好像就只剩下守着这个小镇,一个人独来独往。

  他喜欢坐在江边日晚时公园的长椅上,低着头看书,亦或者是写日记。

  弗朗西斯会在王耀能够看到的地方,在公园广场的中心拉奏小提琴。

  他们从来都不会交流,没有说过一句话,也没有对视时交换眼神。

  王耀坐着低头看书的时候,漆黑的头发从纤瘦的肩膀滑落,裸露出白皙的后颈。好像很脆弱,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。

  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,弗朗西斯从他的背后伸出手,很多次都是想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,但最终还是只轻轻触碰了王耀的影子。

  “万尼亚,这个地方,把你和我都困住了啊。”王耀将《兔》的书籍轻轻覆盖在自己的脸上,仰起了脸。

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王耀都快要睡着的时候,身边的位置坐了一个人。

  他摘下书,转头看向旁边,那个人笑了笑:“亚瑟·柯克兰,我的名字。”

  “王耀。”王耀有些愣神,轻声轻语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。

  王耀的声音很轻,亚瑟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在那场冰演结束后,声嘶力竭地向着观众道谢。

  这是王耀刚刚认识亚瑟,两个人却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熟稔而自然。

  亚瑟看着王耀放在膝上老舍先生写的《兔》,还有色盲眼镜,说:“你和他的花滑,我都看过。他看向你的眼神,像是在向你索吻。”

  王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,好像在忌讳着什么。

  亚瑟却握住了王耀冰凉的手,温和地安慰:“别紧张,我和你一样。他们只是现在不接受,以后会好起来的。”

  人生太孤独了,亚瑟是苦旅中出现的另一个求生者,但他比起王耀更加从容,也更加坚定。

  他同样很安静,王耀喜欢跟他待在一起。

  亚瑟每天都会带来一束玫瑰花,将它送给王耀,然后坐在长椅的一端做自己的事情。

  有时候是安静地坐着,有时候是喝茶,有时候是看书,有时候同样是在写些什么东西。

  人的一生会爱上几个人呢?

  王耀不知道。

  他只知道,自己放不下。

  他爱的人就那样死在了他的眼前。

  放下笔记本,王耀站了起来,轻声对亚瑟说:“我要走了哦,再见。”

  亚瑟却说:“明天见。”

  亚瑟和王耀的亲近很顺理成章,只是恰好落下的雨,而两个孤独的人又恰好依偎在一起。

  他们有很多能聊的,王耀没有从这里走出去过,但是亚瑟是漂泊异乡后归来的孩子。

  他们会一起喝茶,亚瑟有时候会带酒,“意大利的柠檬甜酒,据说这种酒,喝一杯想恋爱。” 

  加了冰块的柠檬甜酒很清爽甜蜜,王耀眯起眼睛,“喝一箱呢?”

  亚瑟笑了起来,“会吐。”

  王耀很少提起伊万,但他好像一直都在思念他。亚瑟有时候也会和王耀提起伊万,每每这个时候王耀都会红了眼眶。

  连想想都会红了眼,那该会是有多遗憾。

  “我知道你放不下,但是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吧。”亚瑟轻轻摇了摇王耀的手,口吻是温和的玩笑,眼神却是认真的,“难道你看不出来,我很爱你吗?”

  王耀沉默了很久,才试探般地伸出手。连一个拥抱都是犹疑的,只是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亚瑟的衣角。

  亚瑟突然感觉心酸,一个人要怎么样遍体鳞伤,才会连一个拥抱都不敢。

  他将王耀拥入怀中,深深地,好像融入骨髓的,呼吸都在纠缠不清。

  王耀还是喜欢看落日余晖的晚霞,戴着伊万送的色盲眼镜。他看到的色彩和其他人都有些区别,但他还是很认真。

  他总是很小心,在公共场合不会和亚瑟牵手,不会和亚瑟有亲昵的举动,一切都像是正常的朋友。

  “你在害怕其他人异样的眼神吗?”亚瑟问,“还是说,你担心被世俗杀死?”

  “我很多次想过死亡,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。但是我是因为万尼亚而活下来的,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,那万尼亚就白死了。”王耀轻轻晃着双腿,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。

  他认真地看着蚂蚁忙忙碌碌地爬过脚底,亚瑟却觉得他苍白得病态,纤瘦得过分了。

  亚瑟又问:“你能看到我的颜色吗?”

  “我知道哦。”王耀笑了笑,“戴上眼镜的话我就能看到,看到亚蒂沙金色的头发,还有祖母绿的眼睛,是属于亚蒂的色彩。”

  在那种几乎是渗血般的晚霞下,亚瑟将一枚铂金的戒指套在王耀的无名指上。

  莫比乌斯环,永不结束。

  “我希望是永远。”亚瑟轻声说道。

  王耀摩挲着莫比乌斯环对戒,点了点头,声音在颤抖:“嗯。”

  永远太过于遥远了,但是他真的希望有以后。

  他们只是偷偷摸摸地在午夜的废墟里,妄图徒手摘下星星。

  他们只是爱上了彼此。

  但是因为被发现的两个人同款对戒,流言蜚语再一次甚嚣尘上,众说纷纭。

  之前的一切细节都成为了板上钉钉的实锤,而人云亦云的闲言碎语则是成为了耻辱柱上正义的证据。

  恶语中伤迎面而来,王耀回家的时候,门口就有几个小孩子对他扮鬼脸讽刺:“哇,他回来了。我妈妈说了他是变态,要离他远一点,不然会沾到不好的东西,我可不想喜欢上男生。”

  王耀沉默地攥紧了手中的花束,快步向前走,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,摔倒在地面上。

  恍惚间好像是当初摔在冰面上一样,王耀的喘息有些艰难了,他抬眸望过去,散落一地的玫瑰花是墨鱼汁的颜色,好像是伊万的血一样。

  他曾经很向往红色,可是伊万死后,他再也不喜欢红色了。

  旁边的小孩子发出了恶作剧成功后的大笑,没有人来扶他,他们都在指指点点,毫不留情地谩骂。

  偶尔有那么些看不下去的同情叹息,也只是被人群吞没,显得廉价。

  王耀被粗糙的沥青路擦破的手在发抖,他慌乱地爬起来,揪住衣领喘息着,捡起地上的玫瑰花,抱着花束跑回了家。

  王耀刚进家门,“啪”地一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扇在王耀脸上,“你还知道回来!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,居然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!”

  王耀被打得偏过头去,头发散乱地挡住了半张脸,嘴角渗血,满嘴的铁锈味。

  玫瑰花摔在地上,花瓣破碎,零散碎了一地。

  他微微睁大眼睛,然后恢复了死寂,沉默地低着头,用手捂住脸。

  他承受着久违回家的父亲滔天的怒火和责骂:“你还要不要脸了?先是伊万,再是那个记者,现在又是一个!你就是怎么犯贱是吗?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完了,我现在遇见布拉金斯基一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!”

  王耀没有说话,蜷曲的指尖抠着刚刚摔倒时被磨破的掌心,血肉模糊,疼得麻木。

  父亲看到他这逆来顺受的模样,愈发来气,“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?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说了,从小到大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!不但体弱还色盲,除了连累我们你还会干什么?还留着长发,男不男女不女的!”

  王耀沉默地蹲下身,一片一片地把玫瑰花瓣捡起来,收进怀里。这激怒了本就暴跳如雷的父亲,他一脚踹在王耀身上,把人踹倒。

  父亲怒吼:“滚!滚出去!别让我再看见你!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生?当初死的人怎么不是你啊?”

  是啊,当初死的人怎么不是我呢?

  王耀怀里的玫瑰还是散落了一地,他走出了家门,除了日记和色盲眼镜什么都没带走。

  亚瑟同样遭受了父亲歇斯底里的谩骂:“你再这么不知悔改地犯病,我就把你送到戒同所里去!”

  “我他妈没病!”亚瑟罕见地发了火。

  “那你要我们怎么办?邻里的人都指指点点的,不是冷眼就是唾沫,我们还活不活了!”母亲掩面痛泣。

  亚瑟发狠地说道:“我就不信了,我熬不死那群老古董!”

  母亲尖叫着:“你难道还不明白吗?这只是这些问题吗?他们没办法接受你们这样的感情的!他们只会觉得肮脏!觉得恶心!”

  亚瑟摔门而去。

  亚瑟游荡到公园,王耀仍然是坐在长椅上,膝盖上放在一本日记和色盲眼镜。

  王耀轻声问:“你觉得我们错了吗?”

  他低着头,亚瑟却看到他肿起的嘴角和惨不忍睹的掌心。

  亚瑟半跪在王耀身前,捧起王耀的脸,皱着眉,哑声说道:“对不起,是我没有保护好你。”

 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,为什么要拆开呢?

  王耀笑了笑,眼泪滚落,“我差点以为世俗已经放过我们了呢。”

  他还以为天亮了,原来一直是亚瑟带着他秉烛夜行。

  王耀拿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,哆嗦着嘴唇说:“算了、算了吧亚蒂,我有点累了,就这样吧。”

  他们这样见不得光的感情,一个人撑不住了,另一个人就得毁了。

  亚瑟僵硬在原地,王耀摘下无名指上的莫比乌斯环对戒,颤抖着塞进亚瑟手里,“没有永远,我们就算了吧。”

  他们明明是互相喜欢的,是他不配有结局,是他不配活着。

  如果他再勇敢一点,可以活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,他好艰难。

  就这样吧,别再反复拉扯。放过亚瑟吧,也放过自己。

  那就算了吧。

  王耀转身离开,他有些喘不上气。

  “耀。”亚瑟突然叫住王耀。

  王耀转过头,亚瑟在黄昏里,把王耀的那只莫比乌斯环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。

  两个莫比乌斯环对戒,都在亚瑟的无名指上了。

  他说:“我有勇气爱你,也有勇气等你。”

  王耀还是轻轻说:“不要等。”

  王耀转身的刹那,眼泪却悄无声息地落下。他捂住嘴压抑哭声,也不想被亚瑟看见。

  江边的晚风微扬,戴上眼镜的话,王耀就能看见绚烂的霞光。铂金色、金黄色、沙金色、淡金色、紫罗兰色、湛蓝色、祖母绿色、蓝紫色的,还有他曾经最向往的红色。

  弗朗西斯站在王耀身边,沉默地将琴弓架在小提琴上,拉奏《玫瑰少年》。

  王耀安静地听完了,把自己的笔记本递到弗朗西斯手里。

  那是弗朗西斯第一次和王耀说话,他跟王耀几乎没有任何交集,王耀或许连他的名字都不会知道。

  只是他真的陪伴了王耀几乎半辈子,只是王耀一抬头,他好像都在。

  他们之间没有说过话,这是他们唯一一次说话。

  可是王耀却落了泪,“再见。”

  “再见。”弗朗西斯沉声说道,蓝紫色的眼睛一如既往深沉地望向了王耀。

  弗朗西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,再一次拉奏起《玫瑰少年》。

  那或许是王耀人生中唯一一次放肆的时刻,他踩上扶杆,从桥上跳了下去。

  桥下是江水,是晚风,是晚霞,是他看不见的颜色,是他早夭的爱人。

  对不起呀,万尼亚,我实在是撑不住了。

  那个连呼吸都很困难,看不见颜色的少年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,但是他投江自尽了。

  江水、晚风、晚霞、色彩……人类之外都在哀悼他。这是谋杀,集体谋杀。

  弗朗西斯一遍又一遍地拉奏《玫瑰少年》,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有驻足停留,也有漠然置之。

  直到所有的色彩都归入夜晚的死寂,小提琴的琴弦骤然断裂,崩到了弗朗西斯的脸庞上,留下了一道醒目的血痕,温热的血流了下来。

  弗朗西斯才放下了残缺的小提琴,已经无法拉奏的小提琴,掩住嘴哭泣。

  王耀这辈子只跟他说过一句话“再见”,却是再也不见了。

  弗朗西斯翻开王耀写完的日记本,上面写得密密麻麻,但却只有三个字。


  ——对不起。


  可是,这个世界不想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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