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中娇
微国象,all耀架空。
上篇戳这里:菩萨蛮
亚瑟·柯克兰护送王耀进了白玉京,恰逢伊万·布拉金斯基凯旋归来。两队的车马迎面撞在了一块,围观的百姓水泄不通,却不知是来瞧谁的。
红,两面都是触目的红。
王耀摇曳的妖红裙摆,伊万铠甲上干涸的血迹。
双方都停了下来,诡异的寂静,却没有人主动相让。
和亲的异族公子,大胜的战神将军。
以伊万为首的镇北军个个都全副武装,面容肃清。倒不像是班师回朝,而是奉命行了诛九族。他们手里拎着剑,剑上是淅淅沥沥淌着的血,满身杀气腾腾,戾气也业障重得旁人不敢靠近,隔着距离瞥上一眼也两股战战,几欲先走。
伊万本人更是面无表情,刀锋般雕刻的面容精致又深邃,苍白而精致得如同水晶的痕迹,低垂眼帘时覆盖下阴翳,余下戾气与阴狠。
护送王耀来的是亚瑟的人,自然也互不相让,执剑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不动。被阴谋诡计与刀光剑影浸润的禁军,不同于镇北军与外敌斗,他们更多的是与同族相残。
“亚瑟·柯克兰。”伊万半眯着眼睛,缓缓地念出了亚瑟的名字,带了些危险的意味。
布拉金斯基家族是阿尔弗雷德为了压制抗衡盘根错节的氏族,也为了制约亚瑟,所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。伊万从尸骨里硬生生拼出了一条血路出来,白手起家,位主镇北军。
他镇守边疆,外敌唯一不畏惧他不败战神之名,瑟瑟发抖,不敢妄动。他的镇北军以纪律严明,训练有素为名,他的亲卫冬狼军更是个个置身死于事外,被不少人暗地里咬紧了牙关啐一口疯狼军。
这可惜人是提拔上来了,也是和世家分庭抗礼,和亚瑟也相互制衡,但却功高盖主,威胁到了阿尔弗雷德本身的地位。
亚瑟·柯克兰和伊万·布拉金斯基两个权臣,都是帝王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的左膀右臂,同样也是眼中钉,肉中刺。
“布拉金斯基大人这是班师回朝啊,真巧,和我们碰了面。”亚瑟笑道,不动声色地周旋。
世家直系培育的孩子,自幼浸.淫权术,本就是高傲且又八面玲珑的,挑不出半分错误来。
“呵。”伊万嘲讽地笑了一声,剑尖直指向亚瑟身后艳红的马车,扬起眉梢,“柯克兰大人这是在护送哪位金枝玉叶的贵人呢?如此劳苦费神。”
伊万这是不敬,拿着剑就这么指着王耀所在的马车方向。伊万是耳听八方的镇北军主帅,哪儿能有什么不知道这是鄯善和亲来的公子,不过是寻衅滋事罢了。
亚瑟身后的马车车厢上镶嵌着两朵巨大的金丝牡丹,坚固的包铁车轮,寒光烁烁,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披了华裳的洪荒猛兽。那是柯克兰家族的车。
伊万揣度亚瑟的心思,对着一个和亲来的公子如此上心。
亚瑟皱了皱眉,挡住剑尖,“这是陛下的昭容,请自重。”
拿阿尔弗雷德来挡?伊万笑得愈发嘲讽。
“外边那是何人?”车内传来清润明朗的嗓音,带着一丝温柔的哑,犹如雨过天晴。
亚瑟扭过头,垂眸低声说话:“是将军。”
朱色的帘幔被揭开,少年矮身站了出来,众人见了他的面容,难免呼吸一窒,不敢言语怕是惊扰了他。文人墨客笔下生花,说他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,原是如此。
王耀隔着两边的剑戟森森与伊万四目相对,便是一眼万年。
琥珀色的眼眸噙着黄昏风云里朦胧的星子,煮着熹微天际渐迤逦的晨曦,和煦且明媚,温暖而哀愁。看不透,却细密的撕心裂肺。
这世间青山灼灼,星光杳杳,秋雨淅淅,晚风慢慢,也抵不过公子眉目间的星辰。
“将军大胜归来,我等自然避让。”王耀柔声说道,语调缓慢,语罢又行了一礼,做足了礼数。
风起,他的裙摆,他的侧脸。幡动,亦是心动。
亚瑟望了他一眼,给了下属一个眼色,整个队伍顿时退让出中间的一条道。
“不必。”伊万抬手,制止了身后想要顺势带队越过去的下属,“我们让。”
纵然是被这位从不提供退让服务的主帅惊到了,但是严格服从军令的下属们还是自发地让了路。
王耀莞尔一笑,颔首示意。
和亲的队伍越过了凯旋的军队,慢悠悠地往前走去。镇北军就在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,仿佛是来护送的一般。
王城城墙之上,白玉京的帝王携文武百官等候,却不知迎的是谁。
先到的是王耀,他欠身行礼时便被阿尔弗雷德托住了手扶起来,“不必行礼。”
伊万到了,阿尔弗雷德却惘若未闻般只对王耀笑着:“公子远道而来,必定水土不服。今日设宴,一为迎你,二为镇北军接风洗尘。”
王耀笑而不语,伊万向着阿尔弗雷德意思性一抱拳,态度冷淡,倒不见得有多恭敬。
王耀望向亚瑟,他同样是面不改色。
可见君臣离心,不过如此。
这一设宴,王耀便不再是鄯善城的公子,而是白玉京的昭容。他为阿尔弗雷德献舞,鼓掌两下,便是金铃叮当作响,一舞动四方。
一舞毕,多的是人神魂颠倒,沉醉不知归处。
而一直好整以暇在顶端那把金灿灿的椅子上坐着的帝王,勾唇一笑,道:“赏。”
赏什么?封妃。
满朝震惊,不过一面之缘,这位异族公子便从昭容成了妃。
阿尔弗雷德从百尺丹墀上走下来,将王耀的手凑到唇边轻吻,“耀耀,我的娇娇。”
阿尔弗雷德大兴土木,建了黄金屋来藏颜如玉。暖玉生烟,铺就地砖,就为了让王耀可以赤足走过,步步生莲。
金屋藏娇,掌上明珠。
亚瑟心中所念所想,倒是被阿尔弗雷德光明正大做了出来。
恃美扬威,恃宠而娇,恃才傲物。
美人,有才情,且得宠。一切的不合理对上王耀,滔天的荣宠与娇奢,好像也显得不过如此。
不过短短一月,王耀便又被封了贵妃。
满朝文武百官都上奏谏言,阿尔弗雷德感叹老臣为国殚精竭虑,在殿前摆了刀阵与火堆,放言能过了刀山火海来请奏的,一律允诺。
一时间万马齐喑,众人鸦雀无声,闭目似是假寐。
而阿尔弗雷德就坐在百尺丹墀尽头的王座上,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一幕。王耀侧倚在他身畔,毳毛披肩滑到香肩半露,青丝三千。
王耀抬眸望向阿尔弗雷德,翳珀般的眸熠熠生辉,眼波流转间纯粹明媚,眼角眉梢却勾勒异样的蛊惑与引诱,媚骨天成。
阿尔弗雷德的手抚摸过王耀的脸庞,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圆润的唇珠。
底下的众人眼观鼻,鼻观心,如同一尊尊泥塑的菩萨般一动不动,不敢直视。怕是不尊敬,怕是乱了心。
美人无罪。
但美是原罪。
王耀宫里有汤泉,日暮低垂,倦鸟归巢。霞光笼在泉水之上,水波荡漾,流金闪烁。
王耀倚着池壁,合眼假寐。
一个吻落在他熏红的眼尾,迤逦的醉意绵延不断,将他从温泉里捞了起来。
“陛下赐我温泉,便是为了白日里闹?”王耀勾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脖颈,从鼻尖喷洒的气息暖融融的,扰得阿尔弗雷德有些痒丝丝的。
“耀耀……”阿尔弗雷德贴着王耀的侧颈,低低地笑,“我的娇娇。”
两人坠入泉池里,烟雾缭绕重生,妹喜破碎的裂帛呻.吟,妲己酒.池.肉.林的荒.淫.无.度,褒姒烽火戏诸侯的为博美人一笑,悉数融入每一次的撞里。阿尔弗雷德是融化了烈火与寒冰,沉浮的温泉水绕着王耀的颈与臂,蛊惑的媚围着他眼角眉梢绕呀绕,便到了九霄云外,编织了虚幻的桃源仙境。
不觉夕阳西下,淡淡的月光洒在水面上,泛着冷冷的幽光。王耀泡得骨酥筋软,脚下一滑,差点栽进泉水里,他两条修.长.白.皙的腿都在发.抖。
阿尔弗雷德抱着他从泉水里走出来,披衣起身,直入内殿。
在槅窗下的坐榻上,王耀长发铺散开来,月光从槅窗漏进内殿,铺洒一地朦胧浅晕,像上好的丝缎一样,细滑柔软。
阿尔弗雷德的臂膀撑在王耀耳畔,打开一只鎏金小钵,顿时暗香浮动月黄昏。他拿一支小巧的毛刷子,蘸取兰脂,均匀涂抹在王耀的发丝上。
他手是真的稳,吻也随后而问,细细碎碎地磨.研,引得王耀总是觉得难耐。
君王的耳语,细细告诉他要做比翼鸟,要做连理枝。
吻他万千,共赴良宵。月上梢头,难以入眠。
夜半时分落了雨,王耀披衣起身坐在窗边倾听三更雨,但雨声就像伤心人拨弄琴瑟的弦声。
思来想去,他铺开笔笺,却提笔忘字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
书郑重,恨分明,天将愁味酿多情。
他轻叹一声,呵着冰冷的双手粘好了信封,在为信封签押时,笔尖却仿佛被冻住了,四周一片冰冷的寒意。
情深意重笔轻,王耀的目光流转在搁在棋盘旁的书卷“鸳鸯”二字之上,眼睛忽觉干涩。
王耀笑了笑,提笔写下:懒拂鸳鸯枕,休缝翡翠裙,罗帐罢炉熏。近来心更切,为思君。
写来呵手封题处,却到鸳鸯两字冰。
收了笔,王耀却将信纸丢进了火烛里,顿时作灰飞烟灭。那又怎样呢?信是寄不出去的,到不了姐姐手里的。
“耀耀,你在写什么?”阿尔弗雷德将下颌轻轻搁在王耀的颈窝,从后拥住了他纤细的腰肢。
王耀垂眸嗤笑出声:“我倦了,睡吧。”
阿尔弗雷德低低地叹息一声:“耀耀,娇娇。只要你不和这天下起冲突,我会一直把你捧在掌心里,纵容你的一切,但你也不能这样恃宠而骄。”
王耀却不饶人,他转过身,眼尾一抹疏冷的艳色逼人,“阿尔弗雷德,那你倒是废了我啊。”
阿尔弗雷德在这样细雨蒙蒙的夜里,隔着朦胧的烛火惺忪,定定地瞧了王耀的眉目半晌,只身一人拂袖离去。
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,王耀目睹那极淡的影如同油尽灯枯般破灭在深沉的暗夜里,波澜不惊地收回了视线,“大人可还看得高兴?”
“抱歉。”亚瑟从暗影里走出来。
“我心情不好,亚瑟。”王耀凝望着天空里的雨雪交加,目若远黛流云,“要开始下雪了。”
亚瑟犹疑地站在原地许久,“要放风筝吗?”
王耀勾起唇角,“春来时再放吧,大人可有要务缠身?可愿陪我泛舟?”
“现在吗?”亚瑟问。
王耀抬眸,天将破晓,“现在。”
倚云而居,眉眼染千山微雨。王耀拥毳衣轻裘,云气青色圜枝桠,亚瑟站在他身侧,望他侧颜,如同春日流目转绚烂又一季繁华。纵然不言话,轻勾嘴角的弧度也足以动人心弦。
不知如何,亚瑟倏然松了口气。他自投诚阿尔弗雷德之后,争朝霞,毫无闲适时候。也习惯了缄默,雾里看花。
但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,以零丁星芒,聚万丈荣光,出现在他的面前。陌上花足够风流,惊鸿相遇。
王耀足够坦诚:“我从楼兰来,并不是为了来做宠妃。我有时候会想,若是没有俗世间纷纷扰扰起红埃,我还能回到故国吗?故国早不堪回首月明中了。”
他来这里,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
“总有人是要赢的,为什么不是我呢?”王耀伸出手,雪水在掌心融化,抿着嘴唇,“我不清楚,使命,只是我来到这里的使命。”
“在争夺权力的游戏中,每个人,每一步,都会影响最后的结局。我要那双掌控游戏的手,也在我的控制之下。”王耀转过身笑道。
亚瑟举着蜡黄的油纸伞,托着伞柄,任由落雪飘飘渺渺地落在他的肩膀。不知不觉的,伞悄悄倾斜向王耀那一端,护得严严实实。
王耀眸里的灯火和亚瑟的心跳一同闪烁,犹如熊熊烈火,目光灼灼愿与君赴汤蹈火。
“因为我想要活下去,我要活着。”王耀红了眼,仿佛触碰太阳的指尖,倏地握紧了甘之如饴的明天,胸口的灼热不灭不休地燃烧着。
亚瑟并不清楚王耀这么说的意义,但这是哀愁。君臣,他是阿尔弗雷德的臣,亦是王耀的臣。
正值繁城三千雪落,王耀指尖触碰冷湖,涟漪勾勒落在池央的残红。
他蓦然回首,嫣然一笑。恍若酩酊入了醉梦,余阳悄然温息豆蔻梢头。
正巧船撞上了小块碎冰,在水波起伏中摇摆不定,王耀站在船首高一层的台阶上,身形就止不住地摇晃起来。
亚瑟下意识一只手扶在王耀肘弯的地方,纸伞落入一池芙蕖灼灼,身侧的人影沉浮于雾霭朦胧之中。
“怎么把伞丢了?”王耀偏头看他。
亚瑟收回手,控制不住视线望向落在王耀乌发之间的细碎白雪,嘴上回答:“手滑了。”
“天冷得很,先回船舱暖一暖吧。”王耀率先回了船舱。
船舱里炉火正旺,烧酒炉正沸。正是清蒙一片时候,里边难免昏暗。小案上摆着一支蜡烛,静静地淌着泪,偶尔烛火跳动两下,噼啪作响。
惺忪不定的烛影下,王耀拎起酒壶,斟了一杯酒给亚瑟,自己却径直提着酒壶喝了起来。
亚瑟搁下酒杯,瞥了一眼王耀。后者正仰头,高举酒壶,清亮的佳酿顺着壶口滴落,划出一道弧度落入唇里。不经意几滴顺着细腻的脖颈流淌,隐没在衣襟。
亚瑟口干舌燥,慌忙转移视线,默念非礼勿视。却又忧心王耀喝太多,平复心情后在望去。
王耀侧脸望向窗外,惊觉远处湖泊一抹栗色,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,那影子早已无影无踪。他凄然一笑而过,可笑沉溺醉意自囚。
“你看到了谁?”亚瑟凝望王耀失态之举,问道。
“一个在梦中才能见到故人。”王耀眉宇间染上涩意,扯了扯嘴角。
王耀总是那么哀伤,却没有什么好说的。亚瑟垂眸不语,不敢逾越半步。
王耀仰头,说道:“这里的天和宫里不一样,只有这里我才能看见天。”
亚瑟仰头,天空不再是方方正正的,而是广阔无际,一贫如洗。但却只有天,再也看不到富丽堂皇的宫殿或是繁花似锦的树木。
这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。
“什么都没有。”亚瑟陈述事实。
王耀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对,什么都没有,但是曾经有过。飞鸟翱翔途径此地,天空并没有留下他们的痕迹。”
亚瑟心中隐隐触动,却欲说难说,最终仅仅是抿了抿唇瓣。
“如果,哪一天你想要逃了,就走吧。”王耀转头。
“你为什么不逃?”亚瑟转头,执拗地望着他。
“逃?”王耀轻嘲般勾起唇角,“我早已深陷其中,无路可退。再者,我还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人。”
王耀蓦然回首,踮起脚尖,伸手抚过亚瑟的脸颊,梦呓般低语:“这盘棋,我已经逃不出去了,你千万别进来。”
身在其中,身不由己,说这一个“逃”字,谈何容易?
亚瑟盯着王耀,却缄默无言。
两人终归相顾无言以对,时间却随着滴答声流逝,空无一物的天空,两人却并肩观赏了半天,不觉半分枯燥无味。
直至明月掀开一角朦朦胧胧的轻纱,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若隐若现。
……
阿尔弗雷德半月没有踏足王耀的寝宫,倒是亚瑟时不时来上一趟。他是禁军统领,出入王宫如同无物,构了一张天罗地网,旁的时候是请君入瓮,如今是他自己入瓮。
百花宴上坐在阿尔弗雷德身侧的人是珍夫人,王耀在另一侧,面不改色。
赏赐时阿尔弗雷德也不知道是否故意,偏偏是遗漏了王耀。
珍夫人淡淡笑了笑:“那我便先且送上赠礼,来人,折一支蟹爪菊送给永安公子。梅兰竹菊是四君子,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百花中。”
王耀整个宴会上面不改色,也不曾言语。身边的侍者接过蟹爪菊,阿尔弗雷德的神情变幻莫测,王耀却只是自顾自地吃着糕点。
底下亚瑟和伊万的目光灼灼,王耀估摸着时间便不告而别,我行我素地离开了。
身边的侍者苦着一张脸,忧心忡忡,唯恐阿尔弗雷德怪罪。王耀微微一笑,轻轻弹了一下蟹爪菊的花茎,果然轻而易举地就断了,蟹爪菊从花瓶上滚落下来。
王耀拾起一枝蟹爪菊在手,筷子细的花茎,瓣似爪牙,边角蜷缩,淡黄染红的颜色,尤显得艳帜张扬,气韵灵动。
他不由嗤笑道:“珍夫人还真是含蓄。”
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”侍者呆愣地问道。
“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百花中。本应该是吹落北风中,改了意思,不过是警告我。”王耀捏紧了花团,淡橘色的花汁顺着纤细白皙的手指流下,没入袖口不见,“如今这蟹爪菊特意被折断,是告诉我自古红颜多薄命,我最好要有那个本事,不死在百花之中。”
“待到秋来九月八。”眼见着侍者的脸色变得惨白,王耀却轻轻嗤笑一声,垂眸低嗅花蕊,抬眸时锋芒毕露,“我花开后百花杀。”
我花开后百花杀。
短短七字,杀气毕露。
他的眼尾略长,缀染艳色与轻蔑,斜睨着眼睛看人的时候,有种高傲又撩人的妖冶。
“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”有人接上,从暗处走出。
王耀夸赞:“将军好志向。”
“公子好气魄。”伊万回敬。
王耀随手丢开蟹爪菊,笑:“我请将军喝酒罢。”
伊万也不扭捏,大大方方颔首应下,丝毫不在意是否逾越。似乎在他眼里,王耀仅仅是王耀,而不是贵妃不是公子。
王耀请伊万到了自己的寝宫,挥退侍者,慢慢地为自己斟酒,酒水清透,宛若琥珀一般地光色清亮。
他神态温柔妩媚到了极致就像是和情人对视,语声却是冷冷宛若清泉:“既然如此,往后的事劳烦将军了。”
微光投下,王耀手中的酒杯里折射出淡淡暗光,好似漩涡令人心惧。
“耀耀?”伊万轻声念道,语气温柔而缱绻,可直视他的眼眸,却发现没有半分情意可言。
王耀浅笑安然:“是。”
伊万眯起了眸子,随后轻笑一声:“小耀。”
王耀仍然是笑着的模样,“是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?”伊万问。
“喜君所喜,厌君所厌。”王耀意有所指。
伊万所忠向来不是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,而是白玉京。阿尔弗雷德的性子断然不会叫人与他分一杯羹,只可共患难风雨,不可共享王座。
世家便是最好的例子,亚瑟维持着现状没有举起反旗,但伊万不悦今宵殿上那个谁已经许久了。
伊万唇角浮现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,“看来小耀是与我志同道合。”
“万尼亚,我们才是一国的。”王耀微微一笑,便是倾城的惊艳。
他凑在伊万耳畔低语几句,换来伊万诧异的一眼。他笑:“这就当做我赠送将军的礼物。”
阿尔弗雷德果然当晚便有了动静:“去叫海格大人过来,说我邀他赴宴。”
不过,海格力斯在忙着扑火。
伊万携王耀夜游白玉京的第一酒庄,专门为宫里贡酒,他们与庄里的管事夜谈甚欢。因着主人家远行商祺,对着两人起身相迎的是管事,他朗声介绍庄中。
王耀手里提着一盏灯,站在伊万身边,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偏不倚,恰到好处。
管事和善地笑,慈眉善目。
“我虽不会酿酒,但我姊姊却是极为擅长,我也是喜欢品酒的。便是为姊姊,我也打算学一些酿酒的法子,再为庄里头再添些盘缠,权且当做些贡献。”王耀弯着眉目笑道,“这银钱,待我回禀陛下,再遣人为大师送来。”
管事一晚上与两人夜谈,有一部分目的为的正是对方乃世家王族出身,投注钱可期。原本听两人对酿酒一窍不通时略微失望,待听到王耀仍愿意供钱,管事大喜过望,连连称谢。于是,便领二人去参观酒窖。
途径庄中一空舍,王耀目光一闪,随口问及。原是此舍年久失修漏了水,酿酒师们一一都搬了出去,还没来得及修缮。
王耀点头,笑:“原来是这般。”
他忽的抬手拔掉自己发间一根湘妃色的簪子,向那空舍中掷去。手一扬,连带着手中的灯也扔了出去,火焰卷上空舍中的帷帐,大火一瞬间轰然烧起。
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,与品茶似的优雅大方,仿佛只是观望烟霞,而不是火灾。几人眼睁睁地瞧着火烧了起来,没能反应过来。
王耀面不改色:“请海格大人来,说本宫最心爱的一根簪子丢入了火宅中。那凤簪是陛下赠予本宫的礼物,本宫看得紧。请大人定要扑灭大火,拿回簪子。”
“本宫素来爱那只发簪,若是丢了,便心里不舒坦。本宫一不舒坦,便想要所有人都不舒坦,这么同大人说吧。”王耀心不在焉地抬手拢了拢发端。
伊万偏过头,专注地看着王耀,火光映照在王耀脸上,也半点不减风光霁月的神韵。他着着一身霁色衣裙,神情淡漠地看着火势愈演愈烈,也不见得半分动容。
雪映烟光薄,霜涵霁色泠。
王耀随口说要件雨过天晴色的衣裳,阿尔弗雷德和亚瑟都为了他雨过天晴颜色的衣裳奔波,都找来了缎子,各有各的妙处。他便裁了不同款式的两身霁色衣裙。
可美人好似就有这样的特权,就算是任性一些,妄为一点,也是值得原谅的。
随从应是离去,管事不可置信地看来。
那芝兰玉树的公子耀旁边,是看似铁面无私的布拉金斯基大人,当下便也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,对着王耀说道:“殿下心爱的簪子,仅此一只,这可如何是好啊?”
他这一番装模作样的,若不是管事亲眼所见王耀丢了自己凤簪还烧了空舍,都要以为王耀是真真丢了最为心爱的发簪。
管事感觉自己的心都碎成了两半,白玉京的英雄居然如此为虎作伥。
他气愤至极,厉声道:“你们这是欺我庄中无人,这里可是专门为宫里供酒研究酒的地方,简直欺人太甚!”
王耀轻飘飘一眼瞥过去,“本宫与将军愿供十年的前给庄里,保酒庄百年间香火连绵不绝。”
管事:“……”
怒火顿散,管事垂下了眼,无视大火越烧越旺。有钱能使鬼推磨,像这种财大气粗的,不过是空舍一间罢了。
海格力斯分外无奈,王耀丢了簪子是小事,可他的身份却逼得他不得不过去。官大一级压死人,人家是天潢贵胄,还是受宠的那种,哪儿能不听啊。
虽说阿尔弗雷德这时候突然宴请他过去,但显然是王耀这动静闹得大,叫他的事情急、分量重。扑火寻簪,总比赴宴大些不是吗?
阿尔弗雷德如此宠爱王耀,若是到时候王耀记在心上吹一吹枕边风,那么受苦的还得是他。王耀性子睚眦必报,还是不惹为妙。
更何况王耀都威胁到这份上了,若是他再不去,定是不会让他好过的。
同是权贵是王族,谁又比谁差呢?
另一头得了消息,自知落了空的阿尔弗雷德,闻了是那气焰嚣张的小公子半路拦截,倒也没说什么,只是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。
……
亚瑟接了王耀的口谕,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情,匆匆忙忙递了令牌入宫。
王耀寝宫前种植了满花圃的牡丹,那是真国色,花开时节动京城。花是阿尔弗雷德种的,下足了心思,一年四季常开不败。
但王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情,反倒是刚醒,坐在梳妆镜前撑着下巴。
这种任性的事情他没少做,阿尔弗雷德在与重臣商议要事时他也会软声抱怨。众人正议事到关键地方,阿尔弗雷德听见声音先直接离座向屏风后而去。
光影照在屏风上,阿尔弗雷德将人抱起,语气温和:“才睡醒就饿?先吃点点心颠颠肚子?”
几位朝臣面色犹疑,面面相觑。再一看,亚瑟·柯克兰和伊万·布拉金斯基,这两位手握重兵、权高位重的大人,一位低眸不语,一位神情玩味。
阿尔弗雷德这做法像是昏君所为,但他确实是为了白玉京之强盛。他的想法太过于奇特,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枉顾礼俗。
世人们百思不得其解,最终论定下来这是因为王耀的原因。说他祸国殃民,说他红颜祸水。王耀哪里能不知道阿尔弗雷德的手段,借着他妖妃的名号行事那些新奇政策,当昏庸无道的暴君去。
他需要一个理由,那么王耀就是那个最适合的理由。
只可惜前不久王耀和阿尔弗雷德起了嫌隙,如今还没有和好如初。
见亚瑟来,王耀也没多余的反应,只是不咸不淡地描眉,而后偏过头询问道:“我的眉画得浓淡,可还合着时兴?”
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无。
亚瑟想到这一层,不免耳根发烫,变扭地移开了视线。
王耀问道:“怎的?不好看吗?”
“咳咳。”亚瑟答,“好看的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王耀点了点头,他看向亚瑟,“我最近听了些风声,说是阿尔弗雷德希望你去海岸?”
亚瑟顿了顿,点头应声:“是,他忌惮柯克兰家多时,虽说是削弱了世家,落刀斩断翅膀养作闲散贵族。但是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到底是底蕴深厚的。”
王耀垂眸,坐在桌前静听潮声,桌上零零散散放着五味药材,淡黄的信纸垫着,这回上面没有留一个字。不似曾经姊姊离去那般,留封书信,提点他几句。
半夏,寄生,豆蔻,相思子。
加一味是良药,另一味是毒药。
离去的人何其自私,绝口不提当归。
独活,性温,味辛而苦。
她不说归期,却要他独活。
四两“独活”,还需添“当归”。
可偏偏是那么个,不归人。
说好的一辈子,但却丢下他一个人走掉了。王耀闭了闭眼,回想起鄯善的纸鸢,还有春花烂漫之时花丛里笑着的姐姐。
他是执拗,除却是死亡,所有的离开都是背叛,哪怕是为了他。他不要做比翼鸟,也不要做连理枝,他不过是想有人陪,哪怕是共赴黄泉路。
他和王春燕,相依为命,自然是极其亲厚的。
“亚蒂,你日后可会去我到不了的地方?”王耀问道。
亚瑟沉默之后,道:“为何这般问?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殿下有何地方是去不了的?自然,我也并不会去你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“既是海岸,我也是到不了。”王耀说。
亚瑟无言。
王耀沉默了一会儿,嗤笑一声:“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。亚蒂,你说的话可能当真?”
传说天上有参星与商星,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,彼出此没。离别之后,多数是相忘于江湖的。
他便是倾城美人,名动四方,动不了社稷动荡终成黄土的棋谱。他便是如玉舞者,霓裳舞,舞不了山河安定成枯骨。
恃美扬威,恃宠而骄,当真是不假。美人有一份得天独厚的殊荣,也有一份必须背负的罪责。
“当真。”亚瑟却轻声应下,舌尖轻轻抵在上颚,吐露这两个再简单不过,却令人无比心安理得的字。
世人道我恋玉京,不过是恋玉京某。
当归,总计十一画,比比划划,一撇一捺,都是写不尽的思慕与缱绻。
“最好如此。”王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。
门外有侍者慌乱的声音:“陛下?您怎么来了?”
“怎么?我是不该来?”阿尔弗雷德声音里或许是能听得出几分薄怒来。
侍者嗫嚅着说不出话来,只是对内殿里的主子心急如焚,毕竟亚瑟·柯克兰在里边怎么都算不上是合情合理,“不、不是……”
“陛下!您不能进去,陛下!陛下!”侍者慌忙的声音渐近,伴随着脚步声直逼内室。
王耀却不慌不忙,没有任何退避的意思。亚瑟看着他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阿尔弗雷德进来之时,便是此情此景。
沉默之下,亚瑟后退一步,作揖:“臣先行告退。”他转身离去,阿尔弗雷德和王耀却都没有投注一眼。
无声的对峙,却还是阿尔弗雷德最先败下阵来,他俯下身,从身后拥抱王耀,下巴轻轻搁在王耀的颈.窝。他半垂着眸子,变相地示弱求饶。
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,而最先动情的人就是输家,被剥去利刃,沦为人臣。
“耀耀……”阿尔弗雷德闭了闭眼,嘴.唇贴在王耀的侧.颈,“别这样……”
“为什么不?”王耀偏过头,嫣然一笑百花迟,明媚动人。
他侧过身子,掌心贴上阿尔弗雷德年轻俊美的脸庞,“陛下,我想要的你给不起呀。帝王最忌动心,而我正是要你的爱,毫无保留的爱。”
阿尔弗雷德注视着王耀的眼睛,他好像向来看不透王耀,那双翳珀般的眼眸永远纯粹,永远忧郁,“除了爱,我什么都能给你。”
王耀微微扬起嘴角,“那就请陛下,赐我不死吧。”
赐他不死,便是给了他权力。阿尔弗雷德是白玉京的君王,但给了他这份殊荣,他便是成了阿尔弗雷德的君王。
“好。”阿尔弗雷德深深抱住王耀,“耀耀,若是有一天我逼不得已而为之,要对你的母族下手,你也一定要理解我。我是白玉京的帝王,不只是你的君王。”
王耀没有说话,吻上阿尔弗雷德的嘴唇,衣.衫.褪.去,抵.死.缠.绵。
同飞蛾扑火一样,那样热烈,那般绝望。
“陛下,我最怕不过流离失所,无家可归。”
“那我愿,免你忧,免你苦,免你无枝可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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